阿霞·依婼

1 哎,从前,autrefois,多年以前,many years ago,有一回, il y a bien des années, un jour,初夏时节,我从地质局在路南的地质干校回昆明,站在尘土飞扬的村路边等长途公共车。背直直的站着,手里捏着一本已经读了好几个月的书,身上穿着已经穿了好几天的衣服,皮鞋后跟上的钉子马掌,还是上次回城,让街边的浙江女鞋匠敲上的。头发不知道是什么样子,恐怕也有好几个月没有理过了。二十刚出头的男生,已经不是少年,然而又不是大人,一天的大部分时间,人生活在彩云端,满脑子的遐想,天上人间,中国外国。数不清的思想,没有几样有逻辑性,无数的图画,没有几样跟我面前的现实有关系。回头没有历史,因为人生刚开始,往前瞻望,没有未来,因为是个只会专注当下此时的人。唉,如此而已。我要是一个女的,即使是如今的篓底橙那种,绝对不嫁这个男的,我要等到我三十七岁了,才找男朋友,而且要一个比我老的,姓秦,名始皇,焚书坑儒,统一度量衡,把我老妈气死。 那个停靠站,叫北大村,就是现今的 G209 和 G324 国道相接的地方。当时叫滇东公路。车从昆明来,过这里,经陆良,去两广,坐上郑和的船,飘洋渡海,去新马泰,说客家话,吃咖喱饭。 没有停车牌,没有路标。路旁有几间村舍茅房,几棵洋草果树,树干上是晒干了的红泥浆。要是夏天,等车的人,身上也是红泥浆。你要是顺滇西公路往西走,到了个旧,等车的人身上,就都是紫泥浆,不是红的了。你要是再往下,到了湄公河,那你身上就什么颜色的泥浆都有了,因为你浑身都是湿的了。 等车的时间,一辆快散架子,50年代的美国卡迪拉克,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,好像拉着一个什么重要的客人,或是省政府里的公子哥儿,也有可能。车从公路上下一个田间小道,要去什么地方。路边站着几个村里游手好闲的人,司机问路时,我听他们跟那个司机说,“你的底盘太低,可能不好开。” 我心里想,这几个是什么狗屁人,又怎么会知道底盘是个什么东西。正在这个时候,长途公共车就到了。就是车顶上有行李架,车身刷成让人伤心的灰黄色的那种。就是那种把你和亲人撕开,或者是带你去看久别的亲人,或者带你一个人去坐车,不知道要带你去哪里的那种。让人伤心落泪的颜色。也就是夏天的雨。刚下下来,一会儿又没了。但是最好雨不要来,不然红泥浆又要溅到身上了。 我赶快上车,别的几个等车的,害怕红泥浆溅到身上的,也赶快上车。赶快抓紧扶手。你要是不赶快点,你就没有时间伤心了。你要么就得在北大村等一个货车。或者走路再回干校,第二天再回来等车。伤心好几回。伤心完了,你一读书,又什么都忘了。所以那个眼泪和伤心,都是不值一分钱的。唉,一个大男人,说什么伤心流泪,不脸红吗?不会去学习一下人家杨振宁,也去拿个诺贝尔奖什么的,或者像陈景润,顶天立地,攀登科学高峰,一考试都是一百分,攀不上,就自己撒泡尿,在里面溺死算了,省得死皮赖脸活着,给国家丢银现脸。真丢银呀! 上车的乘客,都是路美邑的乡下人——少数民族,彝族,撒尼族。个个都长得像少数民族,女的怎么看都长得像杨丽坤。你去石林旅游见的当地人,都是他们一样的。 途经的地方,都是我熟悉的彝族人的村寨:北大村,支锅石,雷打坡,巴江,弯腰山。要好几个小时,才会到昆明。说是昆明,其实就是官渡,大板桥,小板桥,辫子长,辫子短。 上车的乘客中,有一个年轻女孩和一个中年妇女。两个人上了车,坐在车前头。我坐在车后头。年长的那个个子矮,应该是妈妈,可是精神气质上,却更像个阿嬷。年轻的那个,端庄少语,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含蓄素质。妈妈一路上,双眼一眨不眨,一直看着她的女孩,满脸都是崇仰的神情。那个年轻女孩虽然着汉服,却有一个小翘鼻子,一双一眨一眨害羞的眼,纤细的长发一卷一卷盘在头上。不像一个汉族人,像是石林这里的彝族,像路美邑人,像阿诗玛,像阿哥阿妹电影里,唱山歌的姑娘。云南弥渡山歌里唱: 山对山来崖对崖,蜜蜂采花顺山来。蜜蜂本为采花死,梁山伯为祝英台。 山对山来崖对崖,小河隔着过不来。哥抬石头妹兜土,花桥造起走过來。 弥渡不是路美邑,可是弥渡是彝族,路美邑也是。所以说起来,有什么区别? 2 到了下午,长途客车驶入昆明西站客运站。乘客开始下车,没有行李的,直接走人,有行李的,站在车边,等司机从车顶上下行李。 那个时候的西站,除了地方大,也就跟我上车的北大村站没有多大区别,也是尘土飞扬,路边的洋草果树,浑身都是晒干的红泥浆。可是耶,你不要小看这个西站。它是昆明通往滇西和泰、缅的重要枢纽,二战以前就已经是客运和货运的中心。不信找一张老地图去看看。再有了,它的旁边就是省立虹山中学,也就是今天的昆一中,杨振宁和熊庆来的母校,闻一多、吴晗执教过的地方,还不用说麻雀、燕子、阿䔒她妈之类的著名飞禽了。蜩与学鸠笑之曰:“我决起而飞,抢榆枋而止,时则不至,而控于地而已矣,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?” 看到母女两下车,我也赶快下车,好去跟他们讲话。不然转眼人走了,就再也找不着了。大部分时候都是跟她妈妈讲话。但是那个妈妈一点自信心也没有。每次跟我说一句话,她都要回头去看一下女儿,好像没有她的许可,自己就不能说话一样。 我问阿妈,她叫什么名字? “阿霞,你告诉这位哥哥,名字叫什么。” 我问阿妈,明天要来你家看阿霞,你们家住哪里? “阿霞,你告诉这位哥哥,家住哪里。”  她名叫阿霞·依婼,家住虹山。 我离开他们的时候,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,二十岁年轻人会有的甜蜜感觉。 “阿霞·依婼,阿霞·依婼,”我使劲重复这个名字,生怕我记不住。“这么可爱的名字!” 不知道她和阿诗玛是什么关系,是阿诗玛的小妹吗?阿诗玛的名字,汉族人历来都把人家写错了。人家是姓诗,然后“玛”在彝族话里是姑娘的意思,阿诗玛,就是阿诗家的那个女孩的意思。哦哦哦,要是仿这种的话,阿霞·依婼的意思就是阿霞家的那个姑娘。眉眉三,哪个会想到这个去! 3 我从西站顺环城路步行去昆明瓶酒厂,地点在西坝,在人民东路尽头。我中学的好友,毕业后在那个酒厂工作。我在车间里找到他。还没有到下班时间,就坐在那里等他。到处都是噪音,到处都是发酵粉味。闻起来像酸面包。 晚上我住他们宿舍。两人很久不见,钻到被窝里面,有说不完的话。我有好多的事情要告诉他。说了大半夜的话还没说完。那个宿舍里还有别人,都已呼呼入睡。我跟他讲,我在北大村路边等车。我手里提着的行李箱,里面有几本书,是给你的。一本叫《都柏林人》,一本叫《鲁拜集》,一本叫《约克纳帕塔法》。我跟他讲,公路边的树,树干上都是晒干了的的红泥巴。我跟他讲汽车途经的彝族村寨:北大村,烧人场,馬见山,石喃喃。 我跟他讲,我碰到了一个美丽的女孩。美丽又神奇。名字叫阿霞·依婼,说不定是阿诗玛的妹妹。我这样说的原因,是因为一个叫阿霞,另一个叫阿诗。这个不可能是偶然的。段玉裁《说文解字补注》上说,诗、霞,一音之转也,一为舌音一为牙音。我的朋友使劲点头,十分赞同。她有小小的,翘着的鼻子,盘在头上纤细的秀发,白皙的肌肤,天使一样的神情。我跟他讲,我对她,心里充满了爱心。 虽然是我在讲,但是对于我们两个人来说,好像不是我在说,而是在听别的一个人,刚读完一本好书,在给我们讲书中说的天上神奇的事情——夜空里,星星一眨一眨的眼,转瞬即逝的流星,星空里不落的银河。路南。石林。路美邑。阿诗·玛。阿霞·依婼。眉眉三,一晚不有好好睡觉,早晨起来,头昏成哪样克! 4 每次周末从路南地质干校回昆明,我都去西站虹山看阿霞·依婼。我不知道她做什么工作,好像是中学毕业才几年。从来没想过,所以也从来没想到要问。 我要是上午去她家,下午才走;我要是下午去,就一直到晚上,和她全家吃完晚饭才走。我好像这辈子都有点傻。脑子里少几个螺丝。我坐在人家里,又吃又喝,感觉好像我坐在自己家里。从来没有想过别人是不是欢迎我,是不是烦我。 每次吃完晚饭,我敬他父亲一支香烟,他递给我一杯茶,然后就聊天。聊些什么,都记不得了。我是透明的人,她爸爸是成年人。我现在想想,他看我,可能就是和看三岁小孩差不多。 他的话不多。我至今也不了解她爸爸。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?我心里想到什么,嘴里就说出来,我嘴里说出来的,都是心里想的。我不知道什么叫做隐藏,所以也无所顾忌,无所畏惧。其实像这些,根本没有过过我的脑子。我就是喜欢依婼,喜欢她和睦的家庭。对我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。 我和她父亲说话的时候,依婼和她母亲在一边做什么,我忘了,也许是看电视,也许在做钩针,或者别的什么事情,总之是不记得了。大概就是在做毛线。在我觉得,那是太自然不过的事情了。不就是我和她爸爸坐在那里,喝茶抽烟,他们妇道人家,两个都是我们喜欢的,做她们自己的事情吗?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? 有一天晚上,天晚了,依婼的父亲送我去西站坐班车。他们家门口当时在搞建筑。地上挖了一个大壕沟。天黑,我没有注意到,一下掉里面去了。人一眨眼就不见了。依婼的父亲听到响声,转身回来,朝深沟里瞧一瞧,脸上现出一丝淡淡的笑,大概他也觉得这事有点滑稽。一句话没说,伸出一只有力的手,示意让我抓住,只一下就把我从坑里头拽出来。我当时也没有感觉不好意思,只是觉得他好有劲,好沉稳,好成熟。 在往后的日子里,我每想到这个小意外,我就想,阿霞的父亲,是一个真正的男人。 5 除了去看阿霞家的女孩,那些日子里我还去哪里?东风西路上,歌剧院对面,有一家咖啡馆。另外有一家咖啡店,是南来盛吧?在别的一个什么街上,我得想一想那个街的名字叫什么。我在西坝瓶酒厂的朋友对昆明很熟悉,知道哪里有越南咖啡,哪里有法式甜点。哪天去问他。 每次回城,就去看依婼。白天她父母都不在家,她有一个小妹妹,上小学的,在学校,也不在家。我坐在沙发上,她坐在我对面,在绣花什么的。我给她讲我读的书,我的梦想。她也不怎么打断我,就是特别安静的坐在那里。她听我讲话的那个神情,让我想起她的父亲。我满脑子都是书里看来的东西,我跟她讲我在读的书。要是有喜欢的,我也给她推荐。Continue reading “阿霞·依婼”

彼方的神庙

1 旅馆前台左侧的墙上挂着一张酒店外观照片。头次住这家酒店,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。网上订房时心里有事,房间都是随便选的,没在旅店网站上看它的图片。可现在墙上这张照片却让我感到一丝诡异的熟悉,好像曾在哪儿见过。心底虽感觉那大概是错觉,可还是不能于心释然。 我从柜台后面的女服务员手里接过房卡,走向电梯——照片一直停留在脑中,甚至在踏进电梯后仍挥之不去。 房间中等大小,干净,陈设雅致。竟然还是一间带窗景的房间——订房时没想到过的。我走到窗边的小沙发旁,把旅行箱放下,背对着床,几乎下意识地坐了下来。透过那扇宽大的玻璃,我望见马路对面远处的小山,在前景里,是一座中国传统风格的的小建筑,孤零零的站在那里。建筑是这里人们称为“庙”的那种,其实也可能是一座较大的神龛。庙沐浴在下午的阳光下,似乎放射金色。我笔直地坐着,动也不动,几分钟,或许更久,不记得那样坐了多长时间。 2 酒店对街的另一侧是一座香火很盛的佛寺。历史悠久。始建于公元八世纪,名为“补陀罗寺”,以观音菩萨的圣山命名。整个庙宇的院落从街面一路延伸至山脚之上,其主要建筑——大殿、院落、厢房——排列在中部地带。 当天没有什么事情要做,我决定去探一探那座神秘的小庙, 不然的话,每次从窗口过,都会忍不住去看它一眼,怪难受的。我猜它大概是补陀罗寺的一部分,起码从我房间里望去,看似如此。我对补陀罗寺本身没兴趣,只想去看看那座在佛寺后山的小庙,觉得那个东西有种说不清的吸引力。 付了门票钱,走遍了寺院,直至后墙。可到了尽头,却只剩下高墙。没有门,也没有可以通往山上的通道。问了一位僧人——或许不是僧人,只是个身着僧袍的庙务人员。那人态度粗鲁,又不耐烦,用近乎恼怒的语气告诉我,没有我描述的那种庙,寺院里没有,“山上”也没有。 我走出补陀罗,感觉困惑,又感觉有些失望。这怎么可能?我心想。从酒店房间里明明能看见。又不是我精神错乱,或是进了幻觉。不喝酒不吃药,我神志清醒,和别人一样,甚至比他们更清醒。如果我能看到,而且次次都能看到,那它就一定在那里。 我掏出手机,打开谷歌地图的卫星视图——让我惊讶的是,补陀罗寺院的每一处细节都清晰可见,唯独我关心的地方,却什么也没有,只是荒山。“硅谷的美国人真该好好更新一下他们的地图!” 我关掉谷歌地图,打开高德。还是一无所有。绝望之余,试了百度地图。依然没有。毫无建筑,只有空荡的山坡。不可思议。哪里有这么奇怪的事去! 回到酒店,我径直走到窗前。那不是好端端的在那里吗!那座孤零零的小庙——祠堂,神龛,随便你怎么称呼吧。不起眼,素朴,沐浴在阳光下,泛着金光。而它周围,似乎有一缕缕若隐若现的薄雾——也许只是下午地上的热气——正冉冉升起,在空中缓缓摇曳。 3 第二天清早,我从酒店出来,拦下一辆出租车。今天是母亲的下葬日,墓地在二十英里外。司机说话,带一种明显的口音。我问他从哪儿来,他给我说了。 我有告诉他我此行的目的。他听着听着,忽然神情庄重起来,脸皱起来,好像马上要哭的样子。然后他开始谈起自己的父亲——多年病痛缠身,既是家人情感上的负担,也是经济上的重压。“最近状况更不好了,”他说。“不怎么吃饭,烟还要抽,看来差不多该走了吧。” 快到墓园入口时,司机接了个电话。返程生意稀少,接一个不容易。我便付了车费,让他接人去。 家人和朋友来了大概二十来位。我加入他们,和几个人闲聊,跟若干别的人开玩笑。气氛很轻松,丝毫不像葬礼,更像一次家庭聚会。 无论人们对这些墓园及其服务有何评价,负责母亲仪式的女工作人员绝对是专业的。当工人缓缓将母亲的骨灰坛降入墓穴时,她口中念念有词。这些词句,毫无疑问,她是背得娴熟,又在每场葬礼上都重复,不用想因该都能说出来。不过那天她说的时候,字字带着浓重的哀伤,说得我鼻子一酸,哽咽起来。身旁的妇女赶紧递给我一张纸巾,还不够,又递第二张。 4 葬礼后的清晨,我站在旅馆窗前。又是那座小庙。这不是好好的吗!那不是庙是什么!怎么会有别的可能!我的好奇渐渐化作了恼怒。这些地图应用软件怎么会漏掉如此明显的东西?那不就在那里——清清楚楚——庙孤零零的,立在山坡上,下面是裸露的土石,周围点缀着灌木与矮树!为什么不标在地图上? 我要去查个究竟。不弄清楚,于心不安。也是要证明我对,地图错。高德和百度两家都错。 我在手机上打开旅游地图。那个东西说补陀罗寺后山是一座公园,里面还有全市唯一的动物园。照此推算,那座小庙或许能从公园里到达,或者它本就是公园的一部分,与佛寺无关。 最近的公园入口就在我酒店那条街的东端。我买了动物园的票,朝那个方向走去。那天是星期六,公园里满是孩子和家长。我随着人流走,想快也快不了。渐渐地,越走人越稀疏。快靠近目标时,便只剩我一个人了,站在一片荒废的空地上。站在那里,我能望见我住宿的酒店。我数了数窗户,认出了自己房间。凭借地形判断,毫无疑问:我现在站的这个地方,正是我自入住以来每天目光所投之处。 可眼前什么也没有。没有庙。没有任何人类建筑。只有灌木、裸露的红土,苍白的岩石。烈日当头,风吹过时,草丛沙沙作响。 难道说,从一开始就没有庙,只是我看花了眼?还是说,庙确实存在,在露天之下,沐浴金光,但它只在我从窗口望去时才显现,换一个地方,就看不到了?是不是说,当我真的举步走到这里来寻找时,它就隐而不见?世界上哪里有这等事? 我的母亲,你在哪里?请你显灵,让那个庙回来,让它成真,让我知道,我看到的并非幻觉!至于上帝,我要问,这是对我的考验吗——是不是要考验我?是我疯了吗,还是只是世间的人,从来没有留意?

A Walk Down Eudaemonia Station

“μέχρι τέλους μὴ προσαγορεύειν μακάριον· πρὸς γὰρ τὸ τέλος σκοπεῖν δεῖ τὸν βίον.” “Call no man happy until he is dead; for only then can the story of his life be judged complete.” —Aristotle, Nicomachean Ethics 1 About ten years ago, in 2040—back when people said I had been long dead—memories of a conference onContinue reading “A Walk Down Eudaemonia Station”

代号“玫瑰”

序言 以下资料摘自1953年越南谅山教会记录: “Bà Lý Thục Chân, cựu y tá Bệnh viện Pháp tại Côn Minh, đến định cư tại Lạng Sơn cùng chồng là dược sĩ Nguyễn Văn Hải.” 译文: “Lý Thục Chân女士,前昆明法国医院护士,定居谅山。其夫阮文海,药剂师,越籍。” 1. 费努伊神父 丽迪亚的博士论文是个我完全不熟悉的题材, 单是题目就有些令人望而生畏:《重估殖民时期法国在昆明的医疗体系的性质和影响》,再加上我是在手机上读,就有些费劲。还好她论文中时不时提及一些和昆明有关的历史轶事,我看着有趣。至于这些轶事的学术意义,我就评论不了啦。 她的草稿中有一章提到一位名叫让·若瑟·费努伊(Jean-Joseph Fenouil)的法国传教士,巴黎外方传教会(M.E.P.)成员,人于1907年在昆明去世,其葬地至今下落不明。丽迪亚论文草稿中,对其生平有如下综述: “让·若瑟·费努伊(1821–1907),法国巴黎外方传教会会士。1821年11月18日出生于法国卡奥尔教区的鲁代勒(Rudelle)。1844年8月7日加入巴黎外方传教会,并于1847年5月29日晋铎。1881年,年届59岁,册封云南宗座代牧,帖那都(Tenedus)领衔主教。同年12月27日在贡阳(Kong-yang)祝圣为主教。 费努伊自1881年起担任云南宗座代牧,直至1907年1月10日在云南府(今昆明)去世,毕生致力于在中国的传教事业,是清末天主教在云南发展的关键人物之一。” 丽迪亚之所以对费努伊感兴趣,化费了一些篇幅来讲他,原因是费努伊当年主持建造的一所教堂内,曾附设一处医疗服务机构。学界有人认为该机构可能与后来被当地人称为“甘美医院”的法式医院的创立有关,丽迪亚持反对意见。 我合上手机上的文字软件,关上手机,朝旅馆房间的角落丢了一眼。丽迪亚正在那张小桌子前坐着,只穿着内衣和胸罩,浓密的眉毛紧蹙,脑袋低垂,专注地伏在笔记本电脑前。 我从酒店床上翻身下地,仍只穿着内裤,走到窗前望出去。三月下旬的天,对面不远处是圆通山,颜色柔和而清新。公园的岩坡之外,几朵白云悠然飘在蔚蓝的午后天空中。 我走过去,轻轻把手搭在她的肩上。 “要不要出去走走?”我问,“你从中午就开始忙到现在了。” 她摇了摇头,却没有说话。我完全能理解。最近她的压力非常大。论文即将送交盲审,可她的草稿还有不少地方需要润色,仍有几个空白之处尚未填补。截止日期迫在眉睫,她连一分一秒都不敢耽误。 “那我就自己去走走吧。”我说着,轻轻抚摸她裸露的肩膀,上面好几颗大黑痣,又无数小个的。我吻她一下,穿好衣服,朝门口走去。 2. 天主堂 亚朵酒店位于圆通街中段,马路那边斜对面就是圆通寺。正值樱花季,人行道南侧的一排樱花树开得正盛。都是举着手机照樱花的游人。 我走出酒店,在街边停下,掏出手机,打开丽迪亚论文,要看那张她附在论文里的老昆明地图。 地图上清楚地标着一个叫“天主堂”的地点,位置在圆通街,平政街,螺峰街,与高帝巷四条街形成的方形正中。 那不就等于说这座教堂就位于我住的酒店后方吗。我心想,这有什么难找的,等我一会看了,回来告诉丽迪亚,让她高兴。只要顺着圆通街我现在的位置,往东走一百来米,右转进平政街,再走几个街口,教堂应该就在右手边,至于建筑还在不在,有多少遗址还在,那是另一回事。 我照着街牌走进平政街,一直走,却没有发现任何教堂,也没有一栋像教堂的建筑。这就奇怪了,街牌总不会错。我沿着平政街走到底,到达螺峰街,右拐进去,继续走,但没找到高帝巷。虽然如此,但地图上的四条街已经找到了三条,要是有老建筑,跑不出这个范围去。但来回走了几遍之后,仍旧不见教堂的踪影。Continue reading “代号“玫瑰””

Farewell on the Red River

Prologue From Lạng Sơn Church Record, Vietnam, 1953: “Bà Lý Thục Chân, cựu y tá Bệnh viện Pháp tại Côn Minh, đến định cư tại Lạng Sơn cùng chồng là dược sĩ Nguyễn Văn Hải.” Translation: “Madame Lý Thục Chân, former nurse at the French Hospital in Kunming, settled in Lạng Sơn with her husband,Continue reading “Farewell on the Red River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