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1. 我费辉
有段时间,有八、九年的样子吧,总是来回上海浦东-纽约肯尼迪。一年至少来回四次。要是换机误了点。或者遇上暴风雪。或者自己在酒吧喝醉了,误了飞机。或者因为病毒袭击,全球网络终断。或者不管什么别的原因吧,飞机停飞,没有航班可乘。给撂在个什么地方 — 要么纽沃克,要么法兰克福,要么多伦多,要么底特律,要么亚特兰大。在机场溜达。就是消磨时间吧,吃的也吃了,喝的也喝啦,卫生间也上了不知多少次。还是有很多时间消磨。网也上完了,都到了网络的边缘了,再上就要掉到宇宙边的黑窟窿里去了。有时候就去找一个椅子躺下来。身边一盆假花,头顶上一个贼靓的灯。来回过的都是人,没几个是人样的。就闭上眼睛。假装自己是躺在黑暗里。假装这世界里就是我自己一个人,就我自己在呼吸,就我自己的心在跳。世界就是我自己的思想,没有别的。
灯光一灭,丽萨的靓影就来了。高挑的身材,垂到腰际乌黑的秀发,谜一样的容颜。不是上班日清晨正从地铁口出来,容光焕发,就是傍晚坐在窗边,脸上一丝淡淡的愁容。每当这种时刻。我就感觉无能为力。我愿意看见丽萨高兴。愿意看见她幸福。愿意看见她傍晚在街边,路灯底下,看小朋友打羽毛球时,与世无争的闲恬神情。
2. 美联航
大部分时候都是飞美联航。为什么都是美联航,我也不知道。第一次飞美联航去美国,去北京机场的路还是个乡村土道。有对头车来速度还要放慢的。飞机上坐在我旁边的,是一个明尼苏达大学的女博士,在贵州研究苗族文化。瘦瘦的身材,小小的脸。做博士论文的材料收集的差不多了,就返程回美国了。飞机灯光刚一变暗,这个美国女子就往自己可乐饮料杯子里头倒了好几个小瓶烈酒,加点冰块,一会儿都喝完了。我第一次见女人这样喝酒,把我吓一跳。我当然当时懂得不多。你要是现在问我。我就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。这个人不是德国血统,不是波兰血统,不是法国血统。就是地道的英国后裔,样子长得和写《呼啸山庄》那个女的差不多。
我不知道丽萨当时何在。她也许还在上幼儿园吧。
3. 飞机上的哲学家
旅行是什么意思?看看你身边的人就知道了。就都是恨不得赶快从 A 点到达 B 点。还没到 A 点的时候在干什么呢?也不是都在节约时间。到了 B 点以后又干什么呢?也是在浪费时间。那么你在 A 点和 B 点之间的时候,着的什么急呢!但是大家都不这样想。都认为任何花费在这两点之间时间,是浪费了的时间。飞机还没有飞时候就抢那个行李舱放东西,飞机还没有落地,就站起来,着急把它那个包拿出来。手机上的微信叮咚响个不停。也不管啦,让他们抢去吧!
别人都在抢行李架的时候,我坐在我的座位上,眼睛大大的睁着,背直直的挺着。好像是我唯一知道的保持淡定的办法。像士兵手中的枪那样直挺挺坐着的时候,心中都是丽萨。我看一下时间。正是一天下最后一节课的时候。我想。再过不多久,就是丽萨回家的时候了。回家是往西走。都市的喧嚣渐趋沉寂。傍晚是一天中最温柔的时刻。天边是让人心碎的晚霞。期待是灵魂的慰藉。我是这样,丽萨想来也如此。
飞机进入夜间飞行。灯光转暗。乘客大多入睡,也有在看电影的。刚才还在哭喊的小孩,也已安静下来。我起身去机舱尾部,乘务员在的地方,去买一杯酒。只有一个机舱服务员在那里值班。
“您需要什么?” 他问。
“两个小瓶。”我说。
“那我就免费给你吧!” 他说。“威士忌还是干邑?”
“威士忌吧!” 我说。
他调好酒,递给我。我抿一口。我们站在那里,暗淡的灯光下聊天。你去哪里?他问。纽约上州。我说。啊,我有个表弟,也在那里讨生活,他说。那很好,我说。他问:你做什么的?我说:搞哲学的。他笑起来,调侃我说:你开玩笑吗!我说:不开玩笑,我真的是个哲学家。他又笑起来。“Get out here!” 他笑着说,真的认为我是在开玩笑。
黑暗中,我摸索着回到自己的座位。安定后,又呡一口。我闭上眼。把头靠在后座上。黑暗中。我看见丽萨的靓影。她乌黑的长发。蒙娜·丽莎谜一般的微笑。我想起若干天以前。是她的生日。有人想起来了,有人没有。生日快乐,丽萨!
4. 鸠摩罗什
有一次在浦东坐飞机回美。到了我座位面前。看见上面有一本书:《藏传死者书》。 好奇怪!我心里想。什么人会带这样一本书上飞机?不是不很吉利吗?靠窗座位的那个妇女把书捡起来,跟我说:对不起,是我的!我说:没关系!

后来聊起来,是成都人,去新泽西州看朋友。长的大眼睛,圆脸盘,看着也不俗气。四十岁左右的样子,不像结了婚有家的人的样子,也挺惹人喜欢的。但是英文一点也不会,爱看文青的东西。给我提了几个中文博客的地址,我也没记住。
那个《藏传死者书》里讲,人死了,先是过渡到一个中间阶段,一个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地方,有点像一个灯光暗淡的候车室,只是这个候车室的名字叫做中阴。要是家里请来念经的和尚钱给的丰厚,经念得好,引渡的车就如期而至,就给超度到彼岸去。到了那边,就排队等着回来。至于能不能回来,是做个男人回来,还是穿着个裙子回来,是做个拉磨的毛驴回来,还是做个阿猫阿狗回来,都看你家人平时去不去给你烧香拜佛,买面包去喂公园池塘里的肥鱼。
中阴这个词是大名鼎鼎的鸠摩罗什的翻译。鸠摩罗什是什么人?跟你说了吧:那是和上帝也差不多的人;要是他说: 2+2=5,那就是等于 5 啦。要是他说:丽萨永远幸福!那丽萨这辈子都幸福。
鸠摩罗什无论多大神通,我还是不愿意坐在《死者书》旁边。这位四川女士是怎么搞的?就不能拿一本别的书上飞机吗?
5. 丽萨贝塔和罗勒的故事
纽约-上海飞行时间太长。每次飞行都不是很响望之。打发时间就听书吧。有次买来 《十日谈》,坐飞机的时候听。

我都听到第 68 章啦,但还剩差不多 15 个小时才完。难以置信!
《十日谈》里最动人的传说,应该算丽萨贝塔的故事了。美丽的丽萨爱上了在她家做工的年轻小伙罗润佐,但是她三个势利的哥哥不同意,认为丽萨的爱情有辱门庭,就找借口把可怜的罗润佐骗到城外一个偏僻处,恶毒的谋杀了。丽萨在女仆的帮助下取回恋人的头,埋在窗台上的花盆里,又在上面种上一株罗勒,每天用眼泪给它浇花水。煮意大利面的时候,摘几个叶子放锅里。好吧,我承认,最后这两句话是我瞎编的。丽萨贝塔自己不做饭的。

丽萨贝塔在意大利语中是 Lisabetta, 是 Elisabetta 的缩写。同一个名字,在不同语言里,又有不同的拼写法。法语中写成 Èlise 或 Lise,英语里写成 Lisa, 都是伊丽莎白 (Elizabeth) 的昵称。
6 百里香,迷迭香,鼠尾与欧芹
我喜爱食用药草。欧芹,鼠尾草,迷迭香,百里香,罗勒,都喜欢。自己种,也街上买。罗勒是我喜欢的食用植物。夏天我自己种,地里种,盆里也可以。喜欢它的清新气息,又用它做饭用 — 做意面酱时用,新鲜的可以丢几片叶子在蔬菜沙拉里, 也可以做成沙拉酱。
我做饭时用得最多的是欧芹。自己种的还剩这么一点,已经让寒冬糟蹋得差不多了:

烤鱼、烤虾、烤土豆、烤猪排的时候,欧芹切碎撒在上面。
迷迭香就是喜欢它的样子,也因为它来自中东,耶稣基督的家乡。我养它,是为看着好看。偶尔烤羊肉也用一点。我自己也养了一盆:

说起药草,Scarborough Fair 是人人熟悉的一首英语歌,歌中唱到:
你莫不是斯卡布罗去赶早?
百里香,迷迭香,鼠尾与欧芹。
请代我向一人捎个好,
她曾经是我的心上人。【人字用上海话念】
请她为我做件细布衫,
百里香,迷迭香,鼠尾与欧芹。
无需接缝,针线要一般,
她将来还是我的心上人。【人字用上海话说】
【我自己的中文翻译;韻押1、3,2、4,可以唱歌的】
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?
Parsley, sage, rosemary, and thyme
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
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
Tell her to make me a cambric shirt
Parsley, sage, rosemary, and thyme
Without no seams nor needle work
Then she’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